一

晚间看到新闻，说人人网停摆了。

要说惊讶也不至于，人人网半死不活很久了，早解脱早超生。

但就像当初天涯宣布结束一样，人人网的终结，还是勾出我一些记忆碎片的。

不过与天涯不同的点在于，bbs 江湖，我好歹还是 2 字头的。校内是 2005 年创办的，千像集团收购校内并改名人人，是 2009 年的事。我都已经 3 字头的人了，青春记忆属实是谈不上的。

我不算人人网的核心用户群，看得多说得少。我对人人网一贯没太大好感，写过好几篇和人人网有关的文章，都算是负面（按今天说法，就是一生人人黑）。所以所谓记忆碎片，都是行业视角，不是用户视角。

二

王兴当年创办校内网，就是奔着中国的 Facebook 去的，连必须要用高校邮箱注册也一模一样。所以一开始我是用不了校内的。

王兴的创业史，基本可以视为一部 C2C 史，即 copy to china。大洋彼岸啥模式忽然得到追捧，他立刻搞一个。从校内（Facebook）到饭否（Twitter）到美团（Groupon），基本如是 —— 当然，他还搞过一些没啥 C2C 痕迹但也就没啥知名度的项目。

当时有个很有名的媒体人，写过一篇流传颇广的文章（搁今天必是十万加阅读量），文章里提到的两位创业者，一个叫 W 先生，一个叫 L 先生。前者指的就是王兴，而 L 先生，指的是 hao123 的创办人李兴平。

L 先生别说出国，家乡都没离开过，搞了一个毫无技术含量但属实洞察网吧用户需求的网址站 hao123，以 5000 万的价格卖给了百度，外加不怎么为人知道具体数量的百度股权。要知道，这起收购案发生 2004 年，百度上市则在 2005 年。

L 先生发了大财，而海归 W 先生一会儿类推特一会儿类脸书一会儿类高朋，似乎眼界是足够广的，但就是不怎么接地气。饭否校内很难说是成功的，至于美团，当时千团大战，那是一场真・烧钱大战，谁也不知道谁能胜出。

这位媒体人这篇文章，其实是立得住的。因为王兴后来确实一改那种海归大谈理想情怀的范儿，开始接地气起来。今天看美团，哪里还有多少 “团购” 的影子，标准的灵活就业平台和中低端酒旅好么？

三

坊间一直有传闻，校内实在是过于火爆，而王兴囊中羞涩，撑不起那个服务器资源，不得已贱卖给了陈一舟的千像集团。

这个传闻的真实性不可知，另有传闻交易价格是 200 万美元。比那个卖了 5000 万人民币外加不知数量的百度股权的 hao123 交易案，这不算什么大数字。

陈一舟其人，当初互联网行业有个比较统一的认识：这位大佬是资本奇才。这话褒义听，就是懂资本市场，特别擅长搞钱。贬义听，就是除了资本怎么玩其他一概不懂。

还是贬义居多。尤其是 2005～2010 年的互联网行业风向，是以聊产品聊设计这类业务为主旋律的，聊利润都丢人，何况聊资本。

陈是互联网老兵，1999 年就创办 chinaren，主打校友录，真可以算是 Facebook 的雏形。转年就卖给了搜狐，这笔买卖，成交价是 400 万股搜狐股票，当时大概值 3000 万美元。

2002 年，陈一舟辞去了搜狐 svp 的职位，创办了千像集团，先是做了一个社区型服务 DuDu 网，后来还搞了一个 DuDu 加速器（其实这种名字一听就知道是流氓软件那一挂的）。陈氏主要的工作是施展财技，千橡买来卖去，旗下有一堆网站（或者说软件也行），其中最为知名的，就是猫扑网和魔兽世界中国。还有一个业内非常有名，donews，当年头号科技垂直网媒，业内影响力相当于今天这一堆科技媒体的总和。

renren.com 这个域名，也是千橡买来的。这个域名第一次被使用，是 2000 年前后的一个门户。随着纳斯达克泡沫破灭，这个门户旋即关张了事。也不知道陈一舟花了多少银子买下的这个域名。

四

陈一舟搞了一个套路：先做一个网站和对家类似，然后竞争，然后企图收购对家。这个套路他前后施法两次，第一次得手了，第二次收购没得手但有效狙击了对家。

校内诞生后，陈一舟迅速搞了一个叫 5Q 的网站，基本就是贴脸输出型，甚至还搞了校内地推，注册用户就送鸡腿。当初一个江湖上的趣事是，有人利用反复注册得鸡腿四十余的笑话。

所以，我个人的一个看法是，王兴不仅在资金层面捉襟见肘，而且在业务层面觉得对手死命砸钱怕是斗不过，出售了事。下一站饭否，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陈一舟于 2006 年拿下校内网后，到 2007 年大概有 1800 万在校大学生用户，这个数字在当时，基本上可谓覆盖了 90% 的大学生用户群体。我 2006 年进入交大任教，总算有了一个大学域名的邮箱。等我注册上线后，发现我当时做班主任的那个班，人人都有自己的号。我甚至戏言，班会在网上就可以开。

2008 年，千橡获得了孙正义惊人的投资：软银给了 3.84 亿美元。基本上就是冲着这个中国的 Facebook 去的。如果当初真的是花 200 美元收购来的，这笔生意至少账面上，暴利成不知啥样。

陈一舟公开表示：国内 SNS 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但这句话很快打脸，我当时在 “21 世纪商业评论杂志” 上做了一个大佬与大话系列专栏，专门抓大佬被打脸的话写文章。要感谢陈一舟为我提供素材。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一个叫 “开心网” 的东西，域名还是极其马虎草率的 kaixin001.com—— 这件事我至今没想通，创办开心网的程炳皓怎么说也是新浪首席技术官，1998 年就加入新浪的老人，不是啥互联网新手。桌面时代，域名的重要性是真不知道吗？

2008 年 3 月创办 5 月就引发业内关注的开心网在接下来两年时间里极火，没记错的话，首次用 “现象级” 描述的就是它。主要凭借的就是包括偷菜、抢车位之类的小游戏，用户多了以后，还有着大量的糗事段子，依靠 sns 的社交链条，传播极广。

我是从开心网上见识到一篇文章依附在社交链条上会形成怎样惊人的访问量。对的，是开心网，不是微博。新浪要到 2009 年三季度才开始内测微博，而早先的所谓类推特四大金刚（叽歪做啥饭否嘀咕），是不大有长篇内容传播的。

9 月，根据流量监测网站 alexa 的数据，这个不过半年时间的网站，流量已经超过了校内。

陈一舟应该是发现 kaixin.com 这个域名并不在程炳皓手里，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买下的这个域名。被人发现后立刻表示，不是拿来做千橡的开心网。话音刚落不过四天，2008 年 10 月，一个界面像极了开心网的域名为 kaixin.com 的也叫开心网的网站，横空出世。

这是摆明了对 kaixin001.com 的狙击，是中国互联网历史上公开的没有任何争议的无下限行为之首。这一流氓行径，带动了大大小小的山寨开心网出现 —— 成名穿鞋的大佬都做，光脚的我为啥就做不得？

真假开心网后来诉诸官司，10 年的判罚是千橡不得再使用开心网名称，并赔偿开心网…… 区区 40 万元。这已然不重要，因为陈一舟获得了一个重要的东西：他有了足够的时间遏制住开心网的发展 —— 我极度怀疑陈一舟是邀约收购的，只是这次面对的程炳皓不是王兴，背后也是有北极光创投这样的知名资本家。

五

2009 年，校内网改名人人网。

2010 年，人人网用户过亿。

11 年 5 月，人人网赴美上市。上市首日收盘市值惊人，近 75 亿美刀，位列中国 TMT 之季军，在百度和腾讯之后。

不过上市前夕，我在当时网易的专栏里写文章说它是泡沫。

论据是这样的：如果它真有这个实力，说自己是中国的 Facebook 就够了。但它不是。它拿着人人网、人人游戏、糯米网（一个类团购网站）和一个内测都没公开上线的经纬网一起打包上市，于是就变成了中国的 Facebook（这个公司估值 850 亿美元）+ 中国的 Zynga（这个公司估值 100 亿美元）+ 中国的 Groupon（这个公司估值 250 亿美元）+ 中国的 Linkedin（这个公司估值 30 亿美元，正准备 IPO）。这种拉虎皮的做派，显然是内心发虚。

事实上，当时人人网的财务数据并不好看，它在 2010 年的广告主只有 248 个，这特别像一家传统媒体或者门户，完全没有长尾市场的味儿。而且居然 94% 是以广告投放时长（cpt）作为计量单位的，连 cpm 都几乎不做。

9 月，人人网收购了一家视频网站 56.com，于是人人网的对标故事里，又多了一个：中国的 YouTube—— 关于这个事，我在第一财经日报上又写专栏嘲笑它。

这已经是很典型的资本玩法了。

六

2018 年 11 月，人人出售，作价 2000 万美金 + 价值 4000 万美金买家的股份（买家叫多牛传媒）。

于是我这个人人黑又写了一篇文章。跑上来就是一句：人人很可惜，砸在一个炒股票的人手里。

人人网的衰落，基本就是错过移动互联网的典型案例。它曾经做过一个叫站内信的东西，这玩意儿要是发展好了，大约就没微信什么事儿了 —— 当然，就站内信这个名字，怕是真成功了，一定要改名。

但站内信显然并没有优秀的产品经理在主导，还真就成了人人网的一个站内信。

我文章里提到的人人那个懂产品但后来挂冠而去的哥们，叫许朝军。这人是个鬼才，智商奇高，不过可惜在 2017 年陷到刑案中。不知道当年他囤的一整套阿凡达域名，在阿凡达 2 真推出后，有没有发财。不过想想今天这个移动互联网，域名是真不如当年真假开心之争时那么重要了。

移动互联网发端之初，产品经理确实极其关键。这不是故意夸大产品经理的作用，而是优秀的产品经理能迅速抢占市场。app 比网站，更见产品经理的功力。

倒是到了今天，移动互联网 app 大致已经完成了巨岛化的进程，产品经理确实有点鸡肋的感觉了：有还是要有的，作用嘛，就很一般了。

在我最后一次登录人人网时，记忆中它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秀场。再后来，我连密码都忘记了，也懒得找回。人人网就成了我上社会化媒体与社交网络这门课时会带过的一个名词而已，多一句分析都不会有。

七

站在用户视角，人人网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篇长篇帖子：赫敏为什么不能嫁给哈利波特。

这个帖子搁今天，我想会被各种喷吧。